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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肯

每回說起那天晴給我的稱號,妳總會哈哈大笑。

能笑是好事。妳病發後,病情開始受控制的那段日子,也許因為身體的不適,也許心情隨際遇而起落,也許前事堆積的降溫,妳忽然變成一個需要轉動發條才會稍微笑開的洋娃娃,在自己的音樂盒子裡,掛上殭硬而制式的表情,旋轉自己的喜悲。

妳來新加坡找我的那個黃昏,陪我吃了不怎麼好吃的石鍋拌飯,我們在大葉高島屋閑晃。我把人龍排得很長很長的LV指給妳看,告訴妳LV是殘缺的愛。少了O跟E,沒有愛的女人只好買LV來滿足自己。妳皮笑肉不笑的說好好玩喔。我沒有說什麼,只是想起初識妳時,隨便說幾句俏皮話,都能讓妳笑得前仰後翻的放肆與自然。

那陣日子的我們呵阿肯,空氣中流動一種散漫的困惑,一種沉靜的無助,一種模糊的安於,一種微弱的洶湧,相互糾結又相互打散,沒有那種情緒特別激烈。瑣碎如走過草叢被芒草黏上裙擺,無礙如走在河堤被海水濺上褲管那般。繼續行走,直到無以為繼的時候,進入死角或抵達儘頭。

而如何區分死角與儘頭呢。兩者都以一種封閉式的形態存在,兩者都是有可能是不知不覺闖入的方向,如果能將之列入方向的分類的話。那麼那麼多次,起步往類似儘頭的方向奔跑,進入死角才發現那並非儘頭;以為只是死角還想穿破,其實已經抵達了該段旅程的儘頭。其實兩者存在的最大意義,就是告訴自己麻煩請另外找路走。

你聽說過我多年前做的那場很長很長的夢,而我從未告訴過妳的,是後來那男子以極其冷漠的態度對我說︰一切都是妳的盲點。爾後再以警告的口吻說請別再對他抱有任何幻想。頃刻所有已經結痂的部份再度血崩,我被這些理直氣壯詫異得無法言語,在從未真正交集的空間時間背後被他安排去承載所有由他定義的對與錯。我來不及置之一笑,以示自己早已換了方向放了念頭—還在夢中時我早已進入過死角抵達過儘頭,醒轉後決定踏實生活。就已遭到譴責,同時證實所有美麗原來不過是愚蠢的內容,所有悲傷不過是醜角的客串。

所有火熱不過是一場飛蛾撲火似的誤會。

妳說過我們愛人的方式截然不同,一個如水一個如火。我像火一樣衝出重圍熊熊燃燒,以火熱為始以毀滅為終。妳如水一般緩緩流入,直到淹沒對方的呼吸。水與火,聚集成很大數量就會成為極具殺傷力的元素。在《聖經》裡,上帝命挪亞造方舟然後以大水滅世;也以天火滅了索多瑪蛾梅拉兩大罪惡之城。

只是水與火,完成毀滅之後自己也將遭傾覆。

當那天晴叫我火姐,妳再同意不過的大笑時,阿肯,我也笑,為見到妳明亮的笑容,即使我了解有可能只是陰霾再度籠罩之前的豁然開朗。這一種無害的惡性循環,是我們最不知所措又最習慣面對的。當妳與那天晴一起叫我火姐,我也笑,撫摸著自己的心臟。

如今的我與妳,也許都已是見火不是火,見水不是水的女子。洪水氾濫,火燒遍野的時代已過,只餘瓦斯爐與水龍頭,在一開一關之間燃燒或流瀉。僅止於下班回家盛一浴缸的熱水,在蒸汽裡放緩呼吸。或在不開燈的房間點一根蠟燭,直到蠟燭燒盡,在黑暗中閉上眼睛。

瓦斯爐與水龍頭的安全設備,將隨著時代變遷與科技發展越發健全。

有一夜。我夢見自己不知為何闖入火海,又得以從火場逃生,全身被灼傷而痛苦不堪。我回到家自己搽了藥、包扎繃帶,躺在床上呻吟了一陣,然後陷入昏迷。睡了好久好久,仿若睡了幾個世紀。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陣風吹起了窗帘,天明之際有陽光投射在我身上,在我的傷疤上跳躍。我感覺到溫度,感覺到風。我在夢中的睡眠裡,靜靜的流淚。

在現實中醒來,臉孔卻是滴水未沾的乾涸。

 

薇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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