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肯
早晨甦醒,牆上指針指著六點天還未亮。我坐在馬桶上發呆。
昨夜睡眠中太多夢來攪擾,夢與夢的開始與結束總能互相聯結,但若把每個夢拆開來卻又滑稽可笑,好像肥皂劇的過時劇情。我夢見兩個我想不到是誰但感覺親密的朋友,忽然間變成了殭尸在荒野上追著我跑,跑到有光的地方就變回原型,離開光線又露出獠牙開始追逐。換了一個場景到一個無人的都市,我拿著一個空瓶子,有血不斷從大腿上流下,我低頭看不見傷口,眼前只有一條路只好踩著自己的血液緩慢行走。又換了一個場景我夢見小叮噹來到我房間,把它百寶袋中的東西拿給我看,有竹蜻蜓任意門,然後是玻璃碎片,一片又一片的玻璃碎片,小叮噹為何不斷拿出玻璃碎片小叮噹明明只有一顆軟軟的拳頭為何可以不被玻璃碎片刺傷。然後接續一些毫無特色的場景,與毫無記憶但感覺似曾相識的人並肩行走,一次又一次的被推落懸崖。
阿肯,我夢中的那些人,我看不清臉孔說不出名字,但我卻憑感覺去辨認。國中開始我常對別人提起,莎士比亞說的憑感覺生活是在演悲劇,其實當時連我自己都不太能領略這句話的真正涵義。直到後來逐漸了解,卻已經身陷類似的腳本很久很久。就如這一場徹夜纏繞的夢,每絲恐懼痛楚都真實清晰得仿彿在我血管中流動,而我置身當中好久好久,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在做夢。
我睜開眼睛,聽見自己對自己說︰我做噩夢。然後又對自己重複了一遍︰我做噩夢。
我起身進入浴室。一直有早上沐浴的習慣,水流從蓮蓬頭灑下讓我清醒,洗去前夜睡眠的味道與痕跡。步出浴室身上的沐浴乳香能稍微給我一點清新感。每日早上起床,上班前的那些日常瑣事如洗澡、刷牙、擦保養品、穿衣服、整理背包、吃藥等,常常都是在晃神的狀態下進行,然後茫然的出門。有次我看著鏡子忽然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原來在做著一些事情。然後我專著的看著鏡子,把眼霜擦在眼袋,乳液擦在臉頰,皮膚科的藥膏擦在鼻頭,最後擦上防晒。
我上班時非必要並不化妝,只是套上純色背心著一件花裙踩一雙夾腳拖鞋,還有一大串色彩斑斕的手鐲。不知何時開始,我習慣素著一張臉,除了需要走入幕前主持,或出席一些必須盛裝的場合。
妳一定能發覺,化妝與素顏的我,盛裝與樸服的我,散發的氣息其實極度不同。例如大荒酒聚著銀灰色洋裝在拿著啤酒蹦蹦跳跳的我,次日在星巴克戴棒球帽穿帆布鞋坐著抽煙的我。而哪個是最真實的我,妳也許也不太能說得出,這個我與另一個我都有重疊的部份,像分身又像本尊。而我在妳面前與妳在我面前就像照鏡,投射著彼此最大的相似與最大相異,所以無論如何都能了解並且接受。
化妝與素顏的我,盛裝與樸服的我。就像在人群中飛揚跋扈的我,以及背對現實無聲耽溺的我。化妝的我臉色正常氣色較佳,素顏的我膚色不均,眼角有細細的紋路。人群中的我恣意放縱尖酸刻薄,背對現實的我常常坐著一動不動,毫無知覺的緩緩淚流。
轉換在反覆練習實踐之後變得再輕易不過。像是許多人放置在辦公桌上的鐵球擺設,平常靜止不動,被人撩起一顆碰撞一顆。伸手的人早已移開視線,鐵球在一定的頻率與時間以後回復靜止,直到下一次的撩動。
其實我並非不喜歡化妝,我只是討厭卸妝。而主持完畢、出席晚會、下班之後等等,回到住處不管多累,依然會撐著卸掉所有妝容,然後洗臉,臉部的清潔非常重要,是所有保養概念中的第一信條。只是要如何洗淨關於心上的,這一轉一換間懸空時落入的塵埃呢。即使門從未忘記上鎖,卻會在不斷開關摩擦間撞出一個缺口。這個缺口讓我在別人靠近時就驚恐就痛,在聽到承諾時有風從門縫吹進的心涼,在面對些許溫暖時感覺虛幻。
於是對於付出我開始感到猶豫,當經歷過給予與期待總是劃上等號,就如寄出一封電子郵件,就會開始期冀回應。發出一封手機簡訊,就會看著手機等待答復。然後接踵而至的答案卻是未知。於是我習慣以一種戲鬧放肆表象,在人群中胡言亂語放送歡聲笑語;習慣以我擅長扮演的興奮高昂姿態,掩蓋所有措手不及波濤洶湧的內心戲。
我並非沒有勇氣,只是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足以收拾殘局的力氣。
從前妳冷冷的說起那個男子,瞬間把妳填滿又瞬間把妳掏空,感覺怎能不迅速銳減。我看著妳,我與妳之間的鏡子裡浮現了一些什麼,光線散過刺痛了眼睛。
其實一直以來在把自己掏空的,只是自己而已。
薇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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